【记】清明上河图一幅有故事的画和它背后的时代
9月旬，北京故宫博物为迎接90年大庆推出石渠宝笈特展，展出书画藏品283件。其最受关注的就是十年才得一见的清明上河图。此画为北宋张择端所作，全长528厘米，描绘了北宋年间的繁华都市，被誉为天下第一奇画。为一睹名画真容，故宫门外一度排起长龙，据称均要等6时才能入内。那么，这究竟是一幅怎样的奇画呢？
文 唐骋华 图 受访者提供 迷离的身世 流传900年，现存50多件，行踪诡秘 说起清明上河图，人们首先会想到北京故宫博物里的那一幅，它不正被展出吗？但其实，这幅名画分身众多，在900多年的流传过程无数人因此晕头转向。 据统计，现存的清明上河图多达50余件，散布世界各地。较知名的，有北京故宫博物的石渠宝笈三编本辽宁博物馆的仇英款本台北故宫博物的清本美大都会博物馆的乙本而单论数量又以日本最多18件。 谜一样的清明上河图作者野岛刚感叹此画像洪水一般袭击全球的美术界。 可这是为什么呢？美术史界的推测是，宫廷画师张择端完成清明上河图后呈给皇帝，转眼间，宋徽宗把它赠予外戚向氏。不久金兵南下，北宋覆亡，在山河变色的大动荡此画不知所终。六十多年后它重见天日，金朝的张著张公药等人相继题跋，留下了关于这幅画及其作者最初的信息。此后其真身仍时隐时现，甚至被认为已散佚。 于是就冒出各种高仿品，其流传最广的为仇英款本。仇英，明代画手，明四家之一。据说他临摹过清明上河图。同济大学建筑城规学博士后刘涤宇则持怀疑态度，理由是仇英款本把斗拱一种建筑结构都画错了，而以他的学识和经验，几无可能。 但无论如何，仇英款本迅速扩散。这和江南的繁荣有关。刘涤宇说，明叶以降，江南地区商贸昌盛生活富庶，而清明上河图恰好被理解成描摹了都市繁华景象，受市民追捧。画匠们见有利可图，遂依据仇英款本大量复制，因地多在苏州，且画场景多以苏州城为蓝本，故俗称苏州片。 如果坐时光机返回，我们将发现，当时人眼里的清明上河图就是苏州片那华丽丽的模样。真迹实际上一直在，只不过辗转于达官贵人之手，行踪诡秘。乾隆嘉庆年间，此画重又进宫，编入石渠宝笈三编。1921年，溥仪将清明上河图等文物偷运出去，带到了伪满洲。二战结束，此画幸运地留在北沈阳，被送往北京故宫。 谜一样的画意 确认真迹，不和谐的画面，悬疑再起 其实刚开始没有人把那幅画当真迹。在爱新觉罗氏持有此画的150年里，它并未得到足够重视。其地位还不如为庆贺乾隆登基而赶制的清本。 1949年春，北博物馆成立，着手建立馆藏。溥仪带北的那批文物尤为重要，时称北货。就是从那里面，年轻的书画鉴定师杨仁恺发现了一幅清明上河图。经鉴别，确认它为石渠宝笈三编本，而且就是传说的真迹。1953年10月，此画由沈阳运至北京，成为北京故宫博物绘画馆的镇馆之宝。史上首次向民众开放展览。 不过，该版本的地位尚不稳固，移居台北的董作宾就指珍藏在芝加哥孟义君处的元秘府本为真迹。此时，日本学界率先站出支持北京故宫。日本美术受宋代影响极深，他们收藏的宋画在数量上堪称世界之最。刘涤宇说。日本美术史专家一眼就断定石渠宝笈三编本至少作于南宋。往后，内外学术界逐步达成识它确实是张择端真迹。 新的悬疑接踵而。差异有哪些呢？故宫博物研究室主任余辉分析，真迹里的场景只是看上去热闹，实则危机四伏。例如，望火楼无人把手兵营改作饭铺军用设施用转运酒水更严重的是，作为王朝命脉的漕运居然也管理懈怠，汴河上粮食走私猖獗。余辉总结了真迹所反映的北宋危机军力懈怠消防缺失城防涣散门洞开商贸侵街商贾囤粮酒患成灾等。 美术史家曹星原也指出，此画的构图并不和谐。在同舟济清明上河图与北宋社会的冲突妥协一书，她将目光聚焦到画卷心只见一条逆流而上的船欲穿越虹桥，却在急流失控，引发重大险情。曹星原认为，画家似别有用意。 然而上述场景在其他版本消失了，后世画家刻意凸显市井繁华，却无视其背后的冲突。典型如清本。1736年乾隆帝登基，当年，清宫画的陈枚孙祜等五画家呈献清明上河图以表庆祝。可想而知，喜庆祥和是其主旨。即便出现醉汉打斗打翻鸡蛋等情节，在余辉看也只是为了活跃气氛，构不成社会矛盾。 那么，原作者张择端何以如此与众不同，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无尽的解读 考场失意人，画坛高手，深藏寓意 一般认为张择端是宫廷画师，生活在宋徽宗时代，清明上河图描绘了北宋首都汴京今开封。但同时期的史料里并没有此人。直至1186年，靖康之难过去整整一甲子，金朝监管御府书画的张著在画卷上写了段跋文，才提供了关于张择端的简略信息 张择端，字正道，武人，幼读书，游学于京师，随后学绘画。他擅长界画，工于舟车桥梁城廓和街肆等，自成一家。 据余辉考证，武即山诸城，当地文化渊源深厚，尤其受儒家思想熏陶。从张择端的名字就能看出‘择端’一词就出自孟子。可以推论，张择端幼年所读必为儒家经典，而这是为游学京师做准备。所谓游学，特指去京城参加科考，这需要投入不少财力和精力。余辉的下一个推论是想必张家家境殷实。 可惜张择端没能走通科考这条路，转而学画。起初学界画，一种借助界尺等工具的绘画方式，起源于晋成熟于宋。它能精确表达宫室屋宇亭台等的结构比例及细部。 清明上河图的大建筑基本符合营造法式的要求，今人甚至能据此把它们复原出。刘涤宇介绍。营造法式为北宋官方制定的建筑规范书，由此可见张择端的界画水。正是凭着过硬的画功，他考入了翰林图画，即大名鼎鼎的宣和画。 宣和画由宋徽宗创设，集了最顶尖的画家书法家和艺术家，包括他自己。彼时社会安定商贸繁盛，优越的生活让画家全身心创作，形成了以富贵典雅著称的宣和体。 有人却透过盛世窥见隐忧，他就是张择端。余辉说，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张择端具备忧患意识，众人皆醉，唯独他意识到了繁华底下的危机。证据就是画面诸多的不和谐因素。余辉也注意到那艘陷入撞桥困境的船它处于视觉正心，必是有意安排。 曹星原更大胆，将清明上河图的诞生年代前推至宋神宗时期。神宗支持王安石变法，高太后强烈反对，朝臣分裂矛盾丛生。那艘快撞上虹桥的船，就象征着令人不安的局势；站在船舱上指挥抢险的老妇人，原型很可能是老太后。 至此画意毕现张择端是号召朝野上下值此危难关头应放下争斗，风雨同舟渡难关。而授意他作画的人，应当属于高太后系统。 永恒的魅力 生活面貌，超大规模城市，影响深远 对这幅画的解读历都有，真迹现身后就更多了。刘涤宇本人钻研五年，2014年6月推出历代清明上河图城市与建筑。不久前他举行座谈会，余辉和曹星原作为嘉宾出席。余辉婉转地表示，清明上河图是张择端画给宋徽宗的，意在提醒皇帝大宋王朝暗流涌动，切勿被表面的繁荣迷惑。可惜宋徽宗并未醒悟，转眼就送给了外戚向氏。 尽管在作画的年代和目的上有分歧，但两人有一点是相的。他们都同意，随着岁月流逝，后人的误读越积越深。久而久之，家兴旺发达百姓安居乐业被当作主题。仇英款本清本等皆遵循此思路，只不过把汴京换成了苏州。 刘涤宇则着重考察清明上河图所展现的城市空间形态和市井生活面貌。历史学界素有唐宋变革说，认为唐宋之交社会发生了巨大而深刻的变化。而清明上河图首创于北宋年间，很可能隐藏着相关密码。 例如，画面热闹的街市就值得玩味。唐代实行里坊制，城市按区域划分，网格化管理。坊的面积略等于今日区，宽约500米。刘涤宇估算这是徒步的适当距离，超过会感觉太长。坊外设墙，坊口设门，入夜关闭，购物要去专门的市场。唐叶管理松动，沿街开店衙门眼开眼闭。及至北宋已司空见惯，这才有了清明上河图里成片的街边店。 北宋还放宽了宵禁。孟元老京梦华录记载，汴京夜市要开到三更23点，次日凌晨即重开，风雨无阻。 清明上河图有店家门口挂灯笼，明显是为夜间营业准备的。 凡此种种，使汴京成为当时的超大规模城市。它人口逾百万，店铺达6400多家，漕运兴盛商贾穿梭市井繁茂，放眼12世纪的世界堪称无与伦比。它也为城市的基本形态注入了新因素沿街开店流动摊贩喧嚣夜市今天依然常见。 另一方面，后人对清明上河图连绵不绝的临摹和仿制，也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各自时代的城市风貌生活样态。 这或许就是这幅画的魅力所在。历代都有人在琢磨它，自真迹重现，更是掀起了研究热潮。海内外学者倾注心力，不放过任何细节。普通人学时代就认识了它，后又被反复强调，作为民族文化瑰宝的清明上河图就这样烙印到脑海。 对话 Dialogue Q生活刊 A刘涤宇 同济大学建筑城规学博士后研究人员，著有历代清明上河图城市与建筑 Q自问世以，能见到清明上河图的人很少，但为什么它在民间那么有影响力？ A其实最初对这幅画感兴趣的主要是士大夫，当时的文化精英，因为普通人没机会看到嘛。它真正深入人心，是在苏州片仿本出现并流传以后。那苏州片是怎么流行起的呢？明代期以后江南越越富庶，出现了很多暴发户，由于清明上河图被认为描绘了商业繁荣安居乐业的场景，受到他们喜爱。我认为，苏州片是为这类人定制的。 Q苏州片和真迹最大区别是什么？ A通行的说法是苏州片参照了仇英款本，但我怀疑画师连临摹本都没见过，他只读过流传下的清明上河图跋文。就是说，画师是先读了文字描述，然后参考自己的城市生活经验主要是苏州进行再创作。 Q嘉庆年间真迹就进了宫，为什么都没鉴定？连把它带走的溥仪都不知道。 A所以说苏州片影响之深啊，连清宫一流的书画鉴定师都没看出！这就是当时的认知水。其实鉴定真正发展是在印刷品普及以后，专家学者能看到各个版本，可以进行深入的比较研究。应该说鉴定水一直是在上升的。 Q清明上河图是一幅很有故事的画，这也是民间对它感兴趣原因吧？ A它有传奇性。据说宋徽宗用瘦金体在清明上河图上题签，不过真迹上没找到他的双龙印，无法确定。明代期，内阁首辅李阳两次在画上题跋，传播了它的名气。据说嘉靖年间这幅画由兵部侍郎王忬收藏，但被奸相严嵩夺走，活活气死。王忬的儿子就是王世贞，写金瓶梅泄愤。当然这些都是传言，并不真实，但传言才吸引眼球嘛笑。 Q都说这幅画描绘的是北宋开封，不过故宫博物的余辉先生指出，画面的建筑布局和汴京的复原图并不相似，这是怎么理解？ A我同意余辉先生的说法。日本学者久保田和男曾提出，汴京易攻难守，所以城西有很多驻兵，最多的时候士兵占汴京人口40。这在图并没有反映。结合相关文献考古资料和现今遗存分析，我认为，清明上河图确实以汴京为蓝本，但并不局限于此。它实际上代表了北宋城市的一种普遍风貌。 Q余辉和曹星原分析张择端此画另有深意，与当时的社会气氛有直接关系，你认为呢？ A他们的分析都很有道理。曹先生根据画风判断这幅画是宋神宗时期的，这是有可能的。余辉先生对张择端生的考察，可以说穷尽了所有可能。最重要的是，那艘发生险情的船确实在画面正心，很难说画家没有点想法。不过因为材料太少了，推论都是基于弱证据上的，所以无法定论。他们还需要找到一两条强证据，不过这很难。 Q就是说对于清明上河图的解读会是无穷无尽的？ A对，肯定有各种各样的解读，其实不止余辉和曹星原，海内外试图破解清明上河图之谜的人一直很多。因为从这幅画里确实能得到很多信息。我建议去读读黄仁宇的汴京残梦，黄先生用历史说的形式解读清明上河图，进而探讨北宋王朝的危机，十分有趣。
